戒不掉的烟

为了我，把烟戒了好吗？”

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夜，也是我这一生第一次抽烟的纪念日。大约是7年前，初2，14岁的我初入黑道。一个同班同学带我去见我们学校门口那条街所谓的“扛灞子”，第一根烟，是大哥给的。

第一次抽烟，很苦，很辛辣，浓浓的烟气呛得我眼泪直流。泪眼模糊间，公路对面飘过一个人影，依稀能看得出是个女孩，感觉很异样，心口似被震了一下，重重的。

后来我才了解到，那天晚上她给我的感觉之所以是“飘”，原因是她看到我们一帮小混混行动加速的缘故——她不喜欢道上的人。

所谓的后来，就是我阴错阳差的转到她们班之后。

从她的眼神中看得出来，她对我不抱任何好感。我也并非无论女孩子怎么反感，依然厚颜无耻献殷勤之辈，何况，道上的人总该有道上人的风范，虽然，我的确很喜欢她，从第一眼。

有段时间日子过得很平淡，她依旧是她的好学生，依旧被众多男生拥护周围；我依然当我的小混混，跟着大哥慢慢修炼着打架喝酒的本领。一直以为，我和她之间永远不会出现交集，即使在每天晚上睡前，总会轻声对着枕头练习着一直想对她说的那句话：我喜欢你。

是误会吧，我猜她只是把我误认为往常喜欢和她开玩笑的某个男生，在我经过她桌前的时候，她故意在我20块钱的3球鞋上狠狠地踩了一下。我愕然，本能的垂首望向她，她的脸上浮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，随即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。第一次，我和她的目光那么接近，也使我第一次有机会那么近的去观察她。

就这样维持了半分钟的时间，她转过头继续做自己的事，完全没有踩到我的脚当作是一件冒犯的事。一丝悲愤的从心头慢慢蔓延开了，我愤，因为她无所谓的态度，她凭什么就可以踩到别人而不道歉，而我悲，因为我知道她有这样做的资本，如果因为这点小事我和她闹什么矛盾的话，班上的男生都会给我好看，我不是大哥，我只是个小混混，我没这能力去和她闹，年少的我，已经知道忍这个字，该如何去诠释。

那一夜，伴着心中对她的爱与恨，我立下重誓，总有一天，我会成为大哥。

出乎意料，那一次之后，她的目光会偶尔停留在我身上，某天上学时偶遇，居然还微笑着和我打了个招呼。我受宠若惊。

和她的关系日益好了起来，课间的时候，我们会聊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来消磨时间，很喜欢她那双极有灵性的眼凝视我的感觉，至少那一刻，她眼中只有我一个。那时候，我找了个女朋友，还算漂亮吧，不过我并不喜欢她，只是为了应付帮会里的兄弟而已。

而那一天她却问我：你有女朋友了还老来找我，不怕她吃醋吗？言语间我听出一丝淡淡的心酸。不禁讶异，难道她会在意我吗？莫非她心中，也对我抱有一份难以言说的情愫么？我不敢去猜她在想什么，猜不透——她的眼，真的深不可测。

一天夜里，和她在走廊里聊天。习惯性地摸出烟，点燃，一呼一吸，缓缓吐出，烟雾顿时弥漫在我们四周。她的眉心皱起来，轻咳了几下。我如临大敌，忙将烟熄灭了。她忽然转过头，很认真的看着我：就算是为了我。。。为你的身体，把烟戒了，好吗？

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她说这句话，当时很坦然地点点头，却不知这句话注定成为这一生戒不掉的牵挂。

人生的重大转折之一，出现在初2下学期快期末的时候。在几个帮会的火并中，我的大哥倒下了，从此一蹶不振，会里的兄弟们纷纷退会，或自立门户，或转投他人门下。那个时候，我已经有了一帮感情还不错的兄弟，他们的想法和我一样，自寻出路。

即使在他们中间，我也没有什么领导地位，我依旧只是个小混混。

当时有个玩得来的兄弟，叫非，他暗恋一个叫翔的女孩已久，还为这个女孩子吃过不少苦头。翔是她的好朋友，所以我自然对非也比其他人多了一份亲切感，而且我在非身上看到了我所没有的执着。非很喜欢向我诉苦，大概是我对于任何人而言，都是一个很好的听众，谈话中，他也知道了我心底的秘密，和我为了成就这个秘密而产生的野心。

“有相同的命运，所以这辈子我们注定是兄弟！”很多年后非这样对我说。

注定的，也许吧！

初2的暑假，我们开始在道上展露头角，并成为当时学校里最具实力的帮会之一。

就是在我以为一切都像我所想象那样发展的时候，她却开始慢慢和我疏远了，有人带来她的话：一直以为你很善良，没想到你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。

我醉了一场，像疯了似地在河岸上狂奔，对着天空嘶吼。我为她所做的一切，难道就换回这样一个结局吗？可是，我已经不可能回头了。

整整一个初3，我都在若梦若醒中度过，有时候会对着课桌发上一下午的呆，有时候午夜梦醒，会对着她的相片默默的流泪，也许年少时就是那么天真，对什么事都很认真，成长不只让人成熟，还会让人变得虚伪和善变。有时候想起曾经，如果现在的我还像从前那么单纯，会有今天的结局么？

错过，不是我们用后悔就能挽回的，我知道。

非和我同命相怜，翔没有选择他，我清楚他所承受的痛苦，也知道他决定了要用一生去守侯，那时候的决定也许很可笑，但多年以后仍能坚持这份执着的人，世间有几个呢？

至少，我不是。

因为帮会里的事，我拉下很多课，凭着一点小聪明，中考还是考上了县里的重点中学，而非，决定重读初3。

消息传来，翔已决定到外地读中专。非心灰意冷。翔走的那夜，我陪他喝通宵，我们说了很多已经重复了多次的话，抽了很多烟——那一夜，是我这一生抽烟最多的一夜。

昏昏沉沉的时候，耳畔纠缠着那句熟悉的话语：为了我，戒烟好吗？

醒来，泪流满面。

高1第一天，我懒洋洋地走进教室里，首先映入眼眶的，居然是那双熟悉的眼。

于是我知道了有些东西叫宿命，有些东西叫缘分。有缘的人，前生就已经注定要相遇，或许只是红尘中不经意的一撇；他帮她拾起散落在地上的书，她说了声：谢谢！他给了她一个微笑，随后匆匆离去。而被宿命选中的人，即使隔在太平洋两岸，终有一天，依然会按着命中注定的指示，在偶个合适或不合适的时间里邂逅。

她对我的态度依然没什么改善，我却不肯善罢，然而又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去处理和她的关系。道上带出来的劣根性使得那段时间我和她的关系搞得很僵，甚至有人曾笑问我是不是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。

我的脾气也变得很暴躁，为些没必要的小事也会和其他帮会大打出手，进了几次医院。烟，抽得更凶了。

而每次和她吵完架后的深夜，看着徐徐上升的烟圈，默然而泣。

那一年，学校搞严打，把学校里打架斗欧的学生都给查出来，并给予处分。因为我身份比较隐蔽，未被查出，而当时领导我们这一伙的头，被记大过。事发之后他打算退出江湖，不再过问道上的事，一心只当好学生。大约就是在那时候，我开始在帮会里确立了自己的地位。我已不是那个胆小怕事的小男生，对我更多的评价是：够狠。

高2的时候，我遇上了生命中第一个除她外能让我心动的女孩。初中的，很单纯，但她扑闪的神色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。好多次，和她谈笑时，我误以为回到了初2的那个年代，但错觉，始终是错觉。不能用对代替错，不能用欢聚代替别离，不能用夏日代替冬季，所以，也不可能用别人来代替她。

曾以为自己已经将她遗忘在那个单纯的年代里，藏得很深，以至自己都无法忆起。但，已经注定的事，谁又能逃得掉呢.......

因为已经有了自己所“爱”的人，我对她的态度也渐渐改善了，虽然偶尔还是会吵架，更多的时候，至少能保持互不侵犯。

那段时间，她给我的眼神总是很幽怨，难与琢磨的幽怨，就像是以前猜不透她的心一样，猜不透那眼神的后面所表达的究竟是什么。我只能选择逃避。

我女朋友也曾经对我说：为了我，戒烟好吗？

我不喜欢听到这句话，那会让我勾起那些不愿想起的回忆。我悠悠地回答：如果我能戒烟，也能把你戒掉！

不了了之。

转眼高3，整个学校已在我的控制之下，没有人敢再对我说一句不恭敬的话，我得到了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，除了她。但此时，我觉得自己已经拥有幸福了，她只年少时幼稚的幻想，人总是会长大的。

人是会长大，有些东西其实早已如种子埋在心底，有一天，依然会借着春风，破土而出，在绵绵的心脉上蔓延开来。

高3的最后一个学期，每个人都变得很努力，情绪也因即将到来的离别而变得极不稳定，教室后，*场上，不时听到有男生对女生说：其实，我喜欢了你3年。

本以为和另一个她很坚固的感情，也开始慢慢出现裂痕。

而她常在我步过她桌前的时候，抬头射来愈加幽怨的眼神，在我毫不做任何表示毅然走过后，低低的长叹。

那天夜里，她约我天台见。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，我按时负约。

她的话依然那么难以琢磨，我听得出来，很多话压在心口，言不由衷。

我只是机械式地点头，口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。

末了，她叹了口气：虽然我知道没什么资格去劝你什么了，但我还是希望........就算是为了你自己，把烟戒了好吗？

我心如刀割。

终于在她的眼神中看到已经麻木不仁的自己，终于明白了她的心，终于明白了从一开始，我的方式就错了。可是，我已经没有回去的勇气了。真的。

那天晚上我才明白，原来，我已经失去了整个世界。

高考结束之后，终于找到了再去见她的理由。非知道我是唯一能请她帮忙的人，所以托我去找她，帮他约翔见面。我欣然而往。

她很吃惊，没想到我会再来找她，神色间却掩不住内心的欣喜。

我说明来意，她有些为难，不过我求她的事，她从不会让我失望。那夜我跟她在那条无人的小道上走了很久，追忆了许多曾经的往事。前所未有的幸福感洋溢在我心间，我想，我已经没有逃避的理由了。

整整一个暑假，我们相处得很融洽，以至于我常常怀疑是不是在梦里。她没有再劝我戒烟，反而告诉我，闻不到我身上淡淡的烟味，她会感觉不到我的存在的。那2个月的时光，也许是这一生最美好的回忆。

而上天给了你缘，也能开玩笑似的让你有缘无分。

另一个她，过完暑假后回来了，她知道了我和她的事。我不想伤她的心，至少，在我最空虚，最需要人安慰的时候，是她一直陪在我身边，我欠她太多.........

她问我，是不是选择她而不要她了。我无语，一个是生命中最爱的女人，另一个是陪着我度过最艰难岁月的人，我两个都不想放，然而，我又必须做出选择。

我问非，他默然，一开始他就不支持我再找别的女朋友，他希望我向他一样坚持，默默的守侯。而别的兄弟却跟我说，不管你心里怎么想，你是当大哥的，你所做所为要符合一个大哥的身份。另一个她始终是我明正言顺的女朋友，我背着她去找别人已经是很对不起她的事了，如果现在丢下她而接受她，那对我的名誉，将会造成很大的损害.......

身份？就是为了这两个字，只能违背自己的选择么？我不想，我真的不想........我不想伤害一个人去满足另一个人的心..........

我和她说：对不起，我不能丢下她，她毕竟是我女朋友。

“我知道，我明白你怎么想的........”她含泪而去。